從前的標題是:你的錢包里有誰?如今,錢包里除了錢、卡,再沒人放照片了,甚至錢包也省了。于是,把“錢包”改為“手機”。

對于年輕人,結婚之前,手機屏保一定是女朋友(或男朋友)。尚在熱戀的時候,他們打開手機的頻率很高,指肚在锃亮的屏幕上輕輕滑動,就像撫摸女友(或男友)的臉蛋兒,愛憐、疼惜。偶爾還會偷偷把嘴巴湊上去,好像他們臉上有蜜。更多的時候,手機握在溫熱的掌心中,隨時隨地的體貼,隨時隨地等待愛情呼叫——但不轉移——隨時聊個?？菔癄€、地老天荒。從早飯喝什么牌子的奶到昨晚離奇曖昧的夢境,從電影票哪個網團購便宜到斯里蘭卡游玩全攻略,從財禮的“幾大件”到婚紗的顏色、款式、婚照的尺寸和價錢……均在海闊天空的神聊之內。

結婚之后,一個人的靚照會變成兩個人的婚照小樣,但甜蜜依然,誰也不會懷疑他們親密無間的含糖量,他們依然“沉”在愛情的深深海洋之中。這時,他們依然會在打開手機的時候深情款款,輕聲說著晚飯的菜誰去買、同事的婚禮要花多少錢之類的瑣事。但明顯的,他們的言語已由從前的抒情、小小的“懸疑”變成簡明扼要的敘事。從運用較多的感嘆號、省略號變成逗號、句號更多一些。這期間的變化無知無覺,像沸騰的水暗自降下體溫。

也許忽然的一聲啼哭,才使他們猛然抬起頭來,歡喜與啼哭同時到來。一個粉嫩的生命寓示著人生的又一次轉折,寓示著一對新人已從“半大孩子”成功晉級為父輩。也許,在許多人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這個“職稱”就草率地硬塞給他們了,不管他們想不想要,能不能做?！斑€不是一樣?一輩一輩大家都這么活嘛!”但是,有了孩子后,他們愛情的目光已經轉移,由目不轉睛地望著彼此,轉而望向“第三者”——寶貝孩兒,他們共同的遠方和希望。

這時,他們手機的屏保上不約而同地換上孩子的照片,從爬行狀態到直立行走。接下來,時間充當了放大鏡,讓孩子的臉孔在放大的同時,他們戴上小紅花、紅領巾、團徽、博士帽。像直觀的孩子成長的微縮影相館,幻燈一路播映下去。但是,孩子不會永遠靜止在屏保上,他們或許早已漂洋過海,越走越遠,靠公路、鐵路、輪渡、飛機、電子郵件才能“找”到。這時,只有方寸之間的手機熒屏是可靠而有把握的,它成為血統意義上的紐帶,或許也成為他們相互確認親情結合體的一個明證——同一個孩子,同存于兩個手機上。有人說:在婚姻中,孩子是壓艙的重物。這個“重物”有時是沉重的意思,無法承受的親情負累。有時,則是兩個人苦悶生活中的一絲光亮,螢燈一樣劃破孩子不在場時兩個人昏沉的日子——因為有了這個“重物”壓“艙”,“家”這艘船在風雨中才不會傾覆。不知不覺,他們變得客氣或不客氣——爭論、吵鬧無可回避,該來的早晚要來。但像皮膚之間的小磨擦,不至于腫痛,更不至于受傷。當然,受傷不在此次討論之列。

接下來,歲月的河流順流而下,我們看到的屏保轉了一個輪回——這一回,一定是外孫或外孫女的濃眉大眼、孫子或孫女憨憨的小模樣,這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仿佛,內心里依然還存貯著自己少年的輕狂、中年的豪邁、壯年的成熟,忽然就進入了無奈的晚境。一個弱小生命出生時只有五七八斤的重量,但誰能說他(她)不具有“四兩撥千斤”的重量呢?

那是一個看得見、摸得著的風向標,生命在那兒來了個急轉彎兒,轉向寬敞、通透的遼闊江面。開心的時候也會想:他(她)二十歲的時候,會是什么模樣?英武、漂亮,管三家企業,會八國語言,發揚光大祖傳的績業……如果,能當個大點的官兒就更好了。想到這兒,自己竟禁不住嘿嘿笑出聲來,也許會引來三五步之外廚房里的老伴笑罵一兩句,他則不管不顧紅著臉接著傻笑。然后,又是無邊無際的茫然——他們二十歲的時候,自己該是什么樣子?或者,會不會有?能夠看穿生死的人是睿智的。有的人積攢糧倉、開疆拓土;有的人珍惜當下,“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人、睡覺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人”,定是他們手機上的“小心肝”“小甜點”。

至今,我沒看過誰的手機屏保上是父母或祖輩的照片,或者一張老舊的全家福(很慚愧,我的手機上也沒有)。也許,相對慣于垂直向下的親情來說,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不過,也令人深思。

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更多的手機屏保上,是美麗的植物、逼真的動物,是豪邁奔放的名山大川、細膩婉約的小橋流水,是個性的靜物,是獨特的“密碼”。那么,恭喜他!他的視界已如越升越高的璀璨云天,涵括了人類至高、至純、至美的遼闊圣境。但是,再美的景色中如果缺少了人的因素,多么充滿生機的世界也是虛若無力的。

（颯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