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六安有一種古老的獨角獸,近日得以一探究竟。

這個獨角獸,體形小者如羊,大者如牛,類似麒麟,或說似鹿,雙目有神,獨角尖銳。懂人言、通人性,能辨別善惡忠奸。東方朔在《神異經》中概括其特性:“見人斗,則觸不直。聞人論,則咋不正?！币馑际钦f,它見到有人斗,就用角去頂不正直的人;聽到有人爭,會用嘴巴去咋呼或咬講歪理的一方。

獨角獸大名叫獬廌或解豸,是我國傳說中諸多瑞獸的一種,也是傳統文化中最重要的“圖騰”之一。

六安的這個獬廌,位于城東七八公里,六合公路北側的皋陶墓前,是守墓神獸。皋陶墓,為圓形土冢,墓頂上有一棵黃連木,形同華蓋,墓前正中有“古皋陶墓”碑刻一塊,為清同治年間安徽布政使吳坤修手書。

進入墓前祭臺中間的甬道,其兩側各矗立一尊獬廌的石雕,身軀背對墓冢,頭部共同扭向甬道,呈左右對稱。這對石雕造型威猛,與常見的獅雕最大區別就在于頭上的那只角。

皋陶,傳說是堯帝時的大理和舜帝時的士師,他集立法者與司法者于一身,是我國史上第一位“大法官”,被公認為中國“司法鼻祖”。皋陶歷堯舜禹三代,可謂三代元老,且同堯、舜、禹并稱為“上古四圣”。曾為東夷部落首領,偃姓,活了106歲。據說農歷九月十三日是皋陶誕辰日。

《史記》記載,皋陶死后“葬之于六”,大禹“封皋陶之后于英、六”,即今湖北英山和安徽六安。皋陶被尊為六安國(蓼)國和偃國始祖以及二十四氏的鼻祖。因認皋陶為李姓始祖,天寶二年(743年),李唐追封皋陶為“大唐德明皇帝”?！妒酚洝份d,“六安國六安,咎后偃姓所封國”,這便是六安稱為“皋城”的由來。

獬廌之所以來鎮守墓園,是因為它是皋陶斷案時的助手和法器。王充在《論衡》中記載:“獬廌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不觸?！币簿褪钦f,皋陶斷案時,凡遇疑難案件,就放出神獸來幫助裁決,依據它是否頂觸來判定是否有罪。據考古發現,獬廌在秦之前都是獨角羊的形狀,東漢之后才出現獨角牛的造型。

發生在皋陶身上的典故,除了“獬廌斷獄”外,還有“皋陶制刑”或“皋陶造獄”。

小智治事,大智立法。在古籍文獻中,有不少皋陶制刑的記載,如《竹書紀年》:“帝舜三年,命咎陶作刑?！薄都本驼隆?“皋陶造獄法律存?！庇袑＜艺J為,皋陶作為東夷秩序文化的代表性傳承人,其規則治理的經驗是優于華夏部落的大禹,甚至是堯舜的,這可能是皋陶歷經堯舜禹三代皆掌管法制事務的重要原因。

在早期部落聯盟中,堯舜禹正是看中了皋陶所代表的東夷部落的先進法律文化,才讓東夷之法移植于華夏部落,這當是皋陶立法的正當性所在。皋陶立法,主要特點有:一是他修訂原始刑法而創立五刑。據《尚書·堯典》和《皋陶謨》的記載,即象以典型、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二是執法公正。司馬遷認為皋陶用法“民各伏得其實”。三是注重教化。他興“五教”、定“五禮”、立“九德”、親“九族”。

皋陶的明刑弼教、德法共治的理念與實踐,開啟了中華法系注重教化、情理兼顧的傳統,影響中國數千年。

這樣一個上古時代的人物,是一個什么樣的形象呢?據說,皋陶“青臉鳥嘴”?！盾髯?非相》中說“皋陶之狀,色如削瓜”。

據考證,東夷所創立的“明夷”之制,安定了部落內部的秩序,保障了部落繁衍生息。因此,“夷”逐漸被賦予了神圣性,幻化成一個名之曰“夷獸”的神獸,即獬廌,成為東夷部落的圖騰。當華夏部落和東夷部落結盟后,皋陶正是使用“廌”來裁決疑難案件的,后來“廌”逐漸成為中國法律的圖騰。

蘇軾在《艾子雜說》中有一則“獬豸辨好”的寓言:齊宣王問艾子曰:“吾聞古有獬豸,何物也?”艾子對曰:“堯之時,有神獸曰獬豸,處廷中,辨群臣之邪僻者觸而食之?！卑訉σ?復進曰:“使今有此獸,料不乞食矣!”《艾子雜說》雖是寓言故事,但其最后一句話頗具振聾發聵的諷喻意味:假使今天有了這種野獸,料想它不用再尋找其它食物了!

獬廌的形象是深入人心的,它體現出來的司法公正、社會公平,蘊含著中華民族深層次的價值訴求,涵養著法律文化的“根”。直到今天,在法學的殿堂、法院的門口等處,依然能看到獬廌的身影。

這個怒目圓睜的圖騰,與西方蒙著眼睛的司法神朱斯提提亞不同。朱斯提提亞一手持天平、一手持利劍。其中天平表示“公平”,寶劍表示“正義”,閉眼表示“不偏袒”。這兩種不同的圖騰,反映了中西文化背景的差異。

皋陶與獬廌,均具神話色彩。夏以前,中國尚處于沒有文字的傳說時代。但,傳說不等于虛無。一些國外學者,曾質疑我國商朝的存在,后因甲骨文的出土,從而“實錘”了商朝?，F在,他們又在質疑我國夏王朝的存在,但二里頭遺址的發掘就確證了有比商朝更早的文明存在。

我國古代法制蘊含著十分豐富的智慧和資源,中華法系在世界幾大法系中獨樹一幟。中華法系的源頭起始于上古時期,開山鼻祖就是皋陶。

作為司法文化的起源地和法治文明的發祥地,近年來,六安市通過修葺皋陶墓祠、發掘保護相關歷史文物、舉辦全國皋陶文化研討會、舉行皋陶公祭大典、出版《皋陶與六安》論文集等,推動皋陶法治思想發揚光大。

獨角獸不僅僅在六安,也不僅僅是遠古的,它并沒走遠,而是藏在漢字里,成為“法”的基因和密碼。

全面依法治國是國家治理的一場深刻革命。在治理“革命”的今天,對于“法”,我們“意會”到了,“獨角獸”也就活了,天理昭彰而又大象無形……

（鄒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