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年二十九看的《阿諾拉》,絲毫沒做功課開的盲盒,結果這部電影帶給我一種久違的晚會式的觀感:歡樂,蓬勃,亂糟糟又喜洋洋。簡而言之,它是一個驚喜。今時今日,能超出預期的電影都可算好電影了。

《阿諾拉》的情節單線行進,格外簡單:風塵女子欲從良,怎知良緣是孽緣,年少公子負恩多,《杜十娘》一類水流花落、所托非人的故事,相當通俗,中國戲的觀眾一定不會陌生。跟《杜十娘》慘烈悲壯的峭拔收梢不同的是,《阿諾拉》從花天酒地的熱鬧起手,只收尾于冰天雪地的清冷。因為缺乏有力的爆發,整部片子會讓觀眾覺得有點“平”。不過《阿諾拉》平得并不寂寞,有一種活潑的精神頭兒在里頭。這令它少了現實主義的力度,但是別有自己的一段嫵媚風流。

我的一位女性長輩曾評價《玉堂春》中的蘇三是非常難塑造的角色:一方面她流落煙花,注定要有弄張弄致的矯情;另一方面她還是少女,舉手投足和心思流轉間,還保存著天真和嬌羞。這段話正好可以移作《阿諾拉》女主角的評語。阿諾拉一方面技巧嫻熟,顫巍巍如枝頭一顆紅櫻桃;另一方面又幼稚到全無算計,在亦舒的讀者看來,心眼子甚至還比不過《喜寶》中的喜寶。阿諾拉嫁得小開之后,一不摟金二不置產,絲毫沒有職業要求必備的心狠手辣技能,那種只是終日“自笑終身有靠”的、發自內心的快樂,放到花街柳巷里,有一種羊落虎口的不真實感。

影片風格也是如此混合著現實與天真的矛盾?！栋⒅Z拉》開頭的紙醉金迷場面頗有特色,不是《了不起的蓋茨比》式的浮夸,也不是《巴比倫》式的頹靡。跳躍的燈光打在女孩子長發間明明滅滅的亮片上,水花一樣琤琮跳動,真正拍出了一種青春洋溢的動感,欲望之中似乎醞釀著無限可能。影片后半開始陡入現實風格,但是青春感的羞澀和稚拙并未休止,只是由女主人公轉移到了乍看兇神惡煞的保鏢角色身上。一條紅圍巾連起兩個人的糖水戲,讓觀眾不由自主地微笑。

風塵的故事從來不局限于風塵,終究會落回白居易遇見琵琶女的那句感喟:“同是天涯淪落人?！闭l不是在蒼茫人海里漂浮,試圖摸索真心的關懷;誰又不曾明珠暗投,一片真心喂了狗。出賣自己換回金錢,誰又不是如此呢,子尚且一聲長嘆,再三言稱“沽之哉”啊;當一個人無靠又無告的時候,到底要如何才能心懷希望,到底還應不應該心懷希望呢?阿諾拉的夢想注定是要破滅的,與保鏢的一段熾烈情誼終究也并不能如何。天真終將被碾碎,影片在此也沒有什么留連。只是那歡樂的火苗還在一跳一跳,如同女孩子頭發上和眼睛里閃爍的明亮的光芒。

（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