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去“班”,放假七天
□陳衛華
國慶節放假七天,想想就讓人激動。上一次享受這么長的假期,還是春節。
但是,上一次享受這么長的自由假期,還是上一次國慶。
春節假期沒有那么自由,裝滿了太多的“義務”。年三十得吃年夜飯吧,年初一以后得拜年吧。另外,春節是萬家團聚的日子,這就意味著,在外地工作的同學朋友都將回到家鄉,你總會有幾個想見的,或者總會有幾個想見你的,必須聚一聚吧。這么一算,春節幾乎沒有什么自主時間。除非狠狠心,全家出去旅游,躲過一切應酬。不過,旅游也最好是出國游,國內春節期間服務業歇業的很多,一趟旅游如果缺少了豐富的服務業態支撐,效果要打不少折扣。
國慶就不一樣了,長長的七天,盡可以隨心所欲安排。喜歡熱鬧的可去旅游,哪個景點都是人海;喜歡清靜的可以宅家,睡個七天也沒問題。早就探看好的野塘可以去垂釣了,早就列入計劃的書單可以夜刷了。當然,也可以回老家探望父母,或者跟同學相約小聚,不過,這次自由度大了很多,從規定動作變成了自選動作。
平時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總感覺太機械了,機械得像活成了一個機器人,這就是互聯網上所說的“班味”。放假之所以讓人激動,就是因為能讓人暫時脫離班味,過上更加自由的生活。
班味的大概特點,按網友的總結就是素面朝天、滿臉倦容、兩眼無光、腳步匆匆。上班久了,這種味道就會像思想鋼印一樣,烙印在打工人的氣質中。
好在,班味只能間歇性發作,下班時間快到了,思想鋼印就會漸漸淡去,整個人慢慢支棱起來,直到第二天的起床鬧鈴響起。
周末是治療班味的大殺器,兩天休息,只要沒有班要加,整個人就能飄起來。躺在沙發上就像坐在龍椅上,手機在手,天下我有。到菜市場買個菜,能找到老虎出山的感覺,穿著花紋睡衣信步而去,這里是我的地盤,周圍都是我的食物,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歡誰就是誰。
不過,要論對付班味的終極武器,還得是七天長假,但后遺癥太嚴重,輕易不敢使用。
去年國慶時,我早早謀劃好了“放倒自我”版度假計劃,計劃主要包括三項:進食、就寢、觀電腦。前兩項主要是為后一項服務,坐在電腦前看電子書和刷劇是非常殺時間的,總有餓的時候,餓了就搞吃的,也總有困的時候,困了就倒頭呼呼。這項計劃的精華就在于在時間上沒有計劃,吃沒有固定時間,睡也沒有固定時間,聽從心的呼喚,主打一個放蕩不羈愛自由。
最終,除了兩次同學聚會的插隊,計劃基本上得到了較為完整的落實。成果是看了兩本書、刷了三部幾十集的連續劇。
上班前一天,我站在穿衣鏡前,仔細打量自己。
我看到了一個比上班時更加頹廢的自己:蓬亂的頭發、蠟黃的臉色、浮腫的眼袋、邋遢起皺的睡衣。
我又默默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精神狀態:累,真累,比平時上班累多了,看來,只有靠上班慢慢回血了。
我想,當時的自己一定是離班味最遠的時候,卻也是最疲憊的時候,怪不得這樣的長假不多,一年只有兩次,這要是多了,誰受得了啊。
但才上了一個星期班,我又開始懷念剛過去的長假了。
受不了?不存在的,我想,咬咬牙,我每個星期都能挺住一次七天長假。
跑出生活的支線來
□南窗紙冷
又到國慶節,熟悉的環節上演——定點搶火車票。
這兩年搶票實在有些難了,今年五一本計劃去宜春,最后因沒搶到票而作罷。大概是出去玩的人變多了。逢年過節搶不到票也罷,朋友暑期錯峰出行,高鐵票候補了七八天也沒成功,她不僅疑惑地問我,到底都是哪些人,一年到頭都在出去玩啊?
是啊,都是誰在出去玩啊?除了大學生,退休大爺大媽,最渴望出去玩的,就是想去去班味兒的中年人了吧?前段時間,網上說,每天去公園逛二十分鐘就能有效去除班味,達到休養身心的效果。去公園差不多就是“出去玩”的迷你版。原理都是一樣,將自己的肉身短暫安置在別處,靠著自然給予的魔法,讓心靈重新生長……從前人們總愛說,不上班會和社會脫節,我后來想了想,上班總是將自己困在方寸之地間,做著類似的事情,才很容易和社會脫節吧?假如不上班,我可以感受季節的變更,感知蔬菜的價格,仔細瀏覽每一條新聞,去各種不同的地方,這種人生是不是更貼近生活本來的樣子?
想象很美好,現實很骨感。人總是要做著一些逃離的夢,才能把生活更平穩地維持下去。
最近又迷上露營。
露營的風吹了好幾年,我都沒有“入坑”。因為深知拖著幾十斤裝備、找到露營地、再動手搭建的痛苦??墒翘鞖鉂u漸涼爽了,在室內悶了幾個月后,去戶外撒歡的誘惑難以抵擋。我下手買了帳篷、充氣床墊、桌椅。想了想,又買了個碳爐。
我和朋友每天孜孜不倦地在合肥地圖上尋找露營地,人太多的地方固然不行,太遠也不合適。確定了幾個地點之后,我們又開始盤算,到底是圍爐煮茶好,還是干脆再弄點肉串烤烤?碳爐不會有難以點著的風險吧?新買的帳篷會不會到時候支不起來?正式露營前的某天晚上,我和兒子決心在家里預演一番,在客廳正中心支起了我們的帳篷,打開充氣床墊,躺了上去……這個過程讓小孩樂不可支,甚至提出要在帳篷里睡覺,感覺和真的出去露營也無甚區別。
最近還看小說。艱深的書有些費腦子,已經不太適合在一整天艱苦的大腦勞動后看??葱≌f很容易沉迷,在陪小孩寫作業時,每當看得入神又被他的“媽媽這題怎么做”喊醒時,我都有點惱火。有些晚上我能連續看上兩三個小時,直到躺下,腦子里仿佛還在過書中的畫面。但看書比看電影要好,所有的畫面都是自己腦補出來的,甚至有些催眠的效果。每個看小說的晚上我都睡得很香,能將白天上班的思慮一忘皆空。
有時還會去跑步。我運動水平一般,只能繞小區跑三圈,剛好是三公里。跑得也慢,要跑半小時。我不是迷戀跑步的人,但跑步時不能看手機。不看手機,思緒就容易連貫。運動還能分泌多巴胺,跑完步,去門口的蔬菜店買上一把青菜,幾個西紅柿,一片西瓜,心滿意足地拎回家去。
讓生活減速、跑出支線,變化時空,都是去除班味兒的良方啊。
當然,沒有比“去別處”更好的辦法了。人真的是環境動物,一旦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分分鐘就能長出一個新人來。每次出門,剛到機場或者火車站,我瞬間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我和朋友說,秋天我們要去爬一次泰山,或者去一趟運城。今年雙子座流星雨不能錯過。更遠一點的春節似乎也可以慢慢計劃起來……人活著,就得不斷給自己盼頭不是?
假裝天天去旅行
□錢紅麗
年歲大了,覺一日少似一日。清晨即起,無庭院可灑掃,總愛去菜市旅行一趟。小孩不在家,菜也消耗得少。有時真的純粹去飽飽眼福,什么也不必買,常??帐侄鴼w。
確乎不知,被菜市里什么神靈感召著,非得去一趟,才舒暢。
騎上小電驢,迎著深秋的風,穿行于晨露清新的氣息中,一路醺醺然。先去露天集市逡巡一番。分別有四家野生魚攤,據長久觀察,有兩家水產,品質一直維持在水平線上。另兩家,或多或少賣些冒牌野生魚,我偶爾抄起紗網撈一條,品鑒一番魚之成色,笑而不語。
最近,一家魚販搞來幾條癡骨呆子,學名塘鱧。此魚長不大,最重一二兩,頭大身小,通體烏黑。這種魚喜藏于石縫間。小時候,我們蹚淺水,搬動石頭,可收獲幾枚。吾鄉稱之為“癡不啰”,遍身灰褐,煎了,燉豆腐,一級鮮,無細刺,獨一根脊骨,兩腮分別一坨白肉,別有韌勁。不曾想,如今售價35元了。
略一遲疑,下一秒便被一位飯店女老板下手撈盡。前陣,還發現兩條極罕見野生鱖魚,渾身黑斑點。這種特質的魚,一般生長于水質清澈的溪流之中。有一年,在九華山后山腳下小菜市邂逅過。一問賣魚老人,他果然自溪澗中網上來的。
但看我站在晨風里贊嘆不絕——我這人向無城府,只一顆赤誠心。許是被魚老板吃準了,要價80余元,到底沒有成交。暗暗提醒自己,下次遇見好東西,一定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可買可不買的。但是,到了下次,我又要兩眼泛光大呼小叫,被別人拿捏得死死的。
這也是逛菜市的樂趣吧。
近日,天氣終于涼下來,有了秋天該有的樣子。距家差不多行程的,分別有兩家菜市,隔一日,去一地旅行一次。兩地菜市售賣的東西,有所不同。北面那家菜市,一到深秋,便賣徽州霉豆腐。竹子做的晾架,一格一格,碼得整整齊齊。霧一樣的霉菌絲,覆蓋住整塊豆腐乳,像極天上落下來一朵朵云,叫人有舔一口的沖動。
就站在那里看,那女子將豆腐一塊一塊自架上夾到瓷盆里,拌上辣椒粉、芝麻粒等作料,末了一塊一塊裝瓶,澆上麻油……空氣里浮動著豆制品發酵后微微的臭以及麻油的奇香,真是蠻好聞的,值得看上大半天。
去外地,也愛往菜市鉆。尤其縣城,更接地氣。賣主大多老人,背著一籃一籃新鮮蔬菜,嫩得掐得出汁液,還那么便宜。老人們大多真誠,約秤時,秤砣翹得高高地給你。
有一年秋,出差云南思茅,自枯燥的會議現場逃出,尋到附近菜市,如入魔幻世界。新鮮核桃剛剛打下,剝開了的素白果仁,一掐冒白漿,賣主善意慫恿你:嘗嘗嘛嘗嘗嘛,不買沒關系。有的女子,一邊張羅菜攤,一邊還要照拂年幼孩子。小娃娃睡在背簍里,被小母親一刻不離背在身上,小嬰兒兀自于人聲鼎沸中沉酣……此情此景,像是一幅幅拉威爾的圣母像,令我深感異樣。還有那些肥大粉嫩的秋筍,衣綠肉白,頗有仙風,真是值得給每一棵筍寫一首贊美詩。剛采下的芭蕉芯,汁液欲滴,散發著植物特有的腥香之氣。南瓜花鋪天蓋地,絡繹不絕。新鮮花椒、朝霞一般紅的折耳根,以及許多聞所未聞的植物……令人手足無措。
自這頭踱至那頭,這菜市里所有人都有好氣質,他們一日日被這新鮮奇異的菜蔬所滋養,每一人的眼睛都是明亮的,無曾市儈氣。也曾目送一位身穿藍竹布對襟褂子的老人,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于屋角拐彎處。老人拎著一只窄而長的竹籃,籃里斜放一株青麻葉。此菜好生獨特,細長纖瘦,白稈綠葉,包得緊緊,與清瘦老人氣質相若。她仿佛自遠古時代來,拎著如此獨特一株蔬菜,分外靜氣,與周遭喧囂氣息格格不入。許多年不能忘。
北緯35度的這座城市,一入了深秋,天藍得透明,眼前仿佛總有無數水晶晃動,偶爾幾朵白云飄過……天地一霎時沉靜下來,叫人惆悵復惆悵,能夠想起的,均是《古詩十九首》里面的句子,非離別死生,便是思友念故……人難免不想起遠方,那些去過了的,以及不曾去過的遠方。每見祁連山、天山、布爾津、二連浩特、延邊、洛陽、大同、榆次、靈寶、建水……這些美麗地名,總是深感異樣。
難為上班所困,暫且還去不了。退求其次,每日以逛逛菜市緩沖一下心境,總想著,今天或許能遇見新鮮的人新鮮的事情呢。
有一早,買一把空心菜,聽聞老人口音,順嘴一句:老人家樅陽人吧。老人答:哎,我樅陽的。一來二去的,我們竟來自同一個鄉,很近很近的老鄉了。老人言,太難得了,別付錢了,我送給你吃。這哪能呢,拽過微信支付碼,掃給他。老伴在帶孫子,他閑不住,開荒種了一點兒菜,吃不掉,拎來賣賣。
一貫懶言之人,一遇著家鄉人,話也特別多,可以一秒切換至方言語境中。飲了三十余年異鄉水,鄉音未改,童年,對一個人的影響深如海水。
上班的地方,有一片湖。秋日湖水,天山玉一樣清透。湖邊欒樹郁郁蔥蔥,碎花簌簌,轉而蒴果累累,小燈籠似的,起先青綠夾雜著晚霞一般的深紅,一串一串在秋風里顛……
站在九樓落地窗前,望那一湖水一地濃蔭,默念海子的詩: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一個叫木頭,一個叫馬尾/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只身打馬過草原……
文學當真安慰人,仿佛多讓我們活了幾輩子??v然困于原地,我們的心也一直在遠方。
在這個城市開出花來
□小麥
互聯網擅長造梗,說教的是“爹味”,厭惡工作則出來一個“班味”。這突如其來的一個詞,很快覆蓋到職場人的語言體系。它和社畜仿佛是配套詞匯,都是指因工作而面目疲倦,對自身不太關心,對世界也難以關心,只被表格,PPT以及老板隨時隨地統治的人。
班味這個梗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個對世界的苦笑。
工作當然是重要的,這是自我成長的證書,是脫離學校正式走向社會的一個身份轉換,它是與這個世界以物易物的介質,付出時間,得到支配另外一些的權利,比如金錢、身份等,還有一些其它的披戴加持。
從什么時候開始對工作倦怠了呢,好像也沒有多久之后。喜新厭舊是人的本能,周五下午的歡欣雀躍是真的,周日晚上的惆悵也是真的。當互聯網也開始流行起班味這個詞,說真的,久已不用坐班的我,卻突然又想起那些疲憊,壓力,緊張,那些與之相關的痛苦仿佛又重新襲擊了一次我。
工作不再是獲取成就感的臺階,而僅僅是安身立命的不得已而為之的權宜。所有的權宜與將就,后面加載的一定是迫不得已的為難,這確實很難開心。
生活所迫,這個班非上不可,倒是提供我應對的一些小辦法。
打不過就加入。工作是不能放棄的,那就換個心態面對。工作固然與緊張、壓力相關,但也有一些額外收益,主觀意識上,我會有意放大這些愉悅,忽略那些不舒服。比如我以前工作老出差,這別人視若畏途的事,我則努力去尋找樂子,后來甚至樂此不疲,利用這個機會幾乎走遍安徽,不僅見了很多網友,更順便探訪各地大學同學,請他們吃飯的時候,我的出差補助幫的忙可不少。
長期的出差,使我練就了上車即睡覺的本事,隨時隨地睡,有時大巴還沒發車,我都睡著了,睡醒了也差不多快到目的地。在那高鐵與高速都不太發達的時代,不論是大巴還是鄉村小巴,我安之若素戴上耳機,隔開世界。
除了聽音樂,也會帶本書。有一次,從繁昌到銅陵的路上,我掏出的是《鹽田兒女》。初夏的中巴車,我放下客戶能否簽單的焦灼,也放下主管電話里的嚴厲,專心沉浸在這個臺灣故事中?,F在想來,那就是我暫避班味的一個小角落呀。
工作無味,畢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現在社交媒體眾多,讓自己的生活空間拓寬些,找點樂子,忽略上班的壓抑?,F在QQ都已成為班味幫兇,曾經熱衷的西祠胡同、博客空間等也快從互聯網消失,但大量的更細分的網站出現,讓人可以更多地找到小眾知音。比如豆瓣電影,還有里面的小組,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大家在里面安心交流,ID面具之下,每人皆是人海之沙,有自己的棱角,卻無人知道是你。還可以用一個共同的ID和頭像,這樣具體的個人更加可以深埋,達成狂放奔跑無人可及的境界。
虛擬世界可安放思想,現實世界還是要有具體實感。無論工作還是生活,肉體的重要性越來越讓我覺得,它才是支撐起一切的基石。一次失眠,一次頭疼,都足以讓人對世界完全顛覆改觀,所以,我開始尋找能堅持下來的運動。從一開始的簡單走路,到后來規律地打羽毛球?;仡欉@幾年,我掉的體重有限,但是體形改變明顯。通過運動,我也結交了一些很好的球友,擴展了自己的社交圈,變成一個身體和精神面貌都還算可以的中年人。
想想初踏社會的自己,因工作難找,只要有機會,就感恩戴德,感激涕零。那時,生存是第一要務。在這個陌生城市能扎根,并且開出花來,是拼盡努力也要達到的目標。經歷過這么多年的飄零與孤苦,現在終于算是有一方踏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