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張好好就讓人想起一句話:如花在野。首先是花,而有些人更像是草,花須顏色和香氣的四季加持,顏色與香氣在張好好這里似乎都有。那一次大家坐在一起喝酒,張好好就坐在我的對面,一杯復一杯地喝,不覺人已醉掉,滿臉酡紅花枝招展起來果真是好看,酒入美人腸便注定是一場生命的鮮活與招展,好的生命狀態就是要像一面旗一樣在風里獵獵地展開,張好好就是這樣。

在中國,全面手的女作家并不少,但綜合起來才讓你知道她這樣的作家似乎又不多。張好好對我曾經說過說她自己是一個有著巫人氣質的那種女人,我覺得這是生命不可知的那一方面對她的昭示,我覺得生命與際遇給了她尋常與不尋常的兩面,有時候她的尋常讓她似一朵花與眾萬花的關系一樣,有時候她的不尋常讓世人知道只此一朵才恰恰端然的好,這要看她遇到了誰,一如千朵萬朵的白色朝顏遇到了千利休便忽然被紛紛打落,一時空白了世上的眾多嬌傲,只剩下一朵在光線幽微的境界里獨對前來看她的豐臣秀吉,其實她獨對的只是千利休,生命的好我以為寧如花的好,要紛紛地在郊野四處開起,或零丁一朵只在天涯海角神鬼不知的地方修煉給自己。

張好好的身上有郊野之氣,或者她的出現,讓周遭一時都幻變做郊野。張好好在中國的女作家中是位少見的多面手,小說散文詩歌珠玉琳瑯,書中既有貓的媚也有古玉的神鬼不知令人入迷。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正在到處找我,后來終于把那本《衣食亦有禪》給她找了出來,她從我的筆下和生命之中沙里淘金,其實文字就只是文字,有些文字散漫地編來真是難以見性情,而有些文字被剔剔剝剝編過之后便寶氣滿滿滿缽難收,好的文字如果遇到好的編輯一腔性情便會馬上被風吹草動,所以說張好好的另一種拿人妖術就在于她還是一個十分好的編輯,能緝兇拿盜一般地把別人懷藏而不自知的金銀寶貝拿出來給那個人本人看并讓他自己且吃驚也且消魂。

張好好在中國這片地面上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她的綜合水準存在于她對文字輕云出岫般的情懷和對貓對玉對生活的溫存撫摸,我想特別提到的是她的對玉、對生活、對美酒美食和對他人的筆墨的擊掌喜歡,自是諸多識見都出自她自己的識見,比如單獨地只說到玉——也都是包漿滿滿地深存于她自心并且是專家亦不能與之相比。

讀了這本13萬字的散文集《所來皆度我》,我張口竟不能獨對這本書置贊一語,因為在這本書的前面有由她自己著述的十八本精光閃爍的書排在那里,當年讀她的長篇小說《布爾津光譜》我已是不覺吃一驚,像是看到一個建筑,從未見到過的一種建筑,一如看到不可思議的高迪新構。

這本集子,一旦刊出,我們真不能說它是紙質的東西,只可說這是一片霧籠和日光的鄉野,里邊正開著滿滿或者是恰恰一朵的花,開給眾多人的和只開給一個人看的花——生命如花在野。

是為序。

（王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