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期策劃】我們的母親
    來源:安徽商報 責任編輯:張雪子 分享到 2024-05-13 09:48:08

    媽味兒

    □南窗

    有種味道,叫“媽味兒”。大抵就是不管打扮得多么光鮮亮麗,只要身邊帶個娃兒,就自然而然涌現出的一種“媽”的氣質。女明星們除非要吃母嬰廣告飯,大抵都會極力回避這種氣質。畢竟,如果“媽”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飄飄欲仙的仙俠劇里,女主甫一亮相,觀眾立刻聯想到“哦,二孩媽”,無論如何都是災難。況且,帶著娃實在很難保持光鮮——例如我自己每次帶孩子出門時都非常簡便,雙肩包和箱子,再拎著個孩子。但幾天旅途下來一切都變了,回程總是好似逃難一般,手里要拎著許多只袋子,包括但不限于莫名其妙弄濕換下來的衣服、走街串巷買的玩具、小孩撿到的不肯扔的石頭貝殼、路上要吃的零食……上個假期出門前,他剛好在美術課上用卡紙做了一朵滴滴答答的云,拿線穿著——他堅持要帶上這朵云。好的,這朵云坐了地鐵、高鐵、打了車、到一個酒店、轉移到另一酒店、提著走街串巷、掛在回程高鐵的座位上方,像一朵烏云般隱喻我這艱苦的旅程,幾天下來,這朵云變得又皺又臟,但小孩堅持要帶著它,把它完好無損帶回家。拿著云,他說他背不了書包,我手里提了三個袋子,還被迫拿上他的書包;我很想罵他兩句,但我忍住了。

    媽味兒,和體面沒有一毛錢干系。它隱約聯系著暴躁、更年期,以及與其類似的東西。

    小孩放學回來,把書包里所有的課本作業掏出來,扔得滿坑滿谷。他開始一面翻一面喊,我的一號本呢?我的三號本呢?我的數學書哪里去了?哦!今天還有卷子訂正啊,卷子哪里去了?又開始翻書包,這次,從書包底下翻出一個折成小方塊皺巴巴的東西。我沉住氣,展開他的卷子??磮D寫話,他寫:大象幫小松鼠搞好了秋千,小松說,謝謝你!

    我心平氣和對他說,寫話呢,首先就是文通字順。不要寫錯字、不要漏字,把句子寫清楚,你這個小松鼠的鼠到哪里去了?另外,“搞”這個詞在口語里用得多,書面語一般不常用,你可以寫“做好了”“修好了”。他說哦。

    今天早上,我看了個梗圖,哈哈大笑,告訴他,這個圖太搞笑了。他瞪我一眼,媽媽你說錯了,是好笑,不是搞笑。你自己說,不要用“搞”這個詞。我說,你有沒有搞清楚口頭用語和書面用語的關系啊?

    他抱怨,媽媽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怎么這么喜歡抬杠呢?我哪里是喜歡抬杠,每天我放眼望著家里,都要經歷一番心靈折磨。被扔得滿坑滿谷的,不止是書包里的東西。玩具、鉛筆、書、各種小玩意兒,撒滿全家,是掃地機器人都要昏過去幾次的地步。偏偏我年紀大了,彎腰拾東西很費勁,恨不得買個環衛工人用的那種長長的鐵夾,這樣就可以免于頻繁彎腰勞動。

    更可怕的是,小孩熱愛動物。熱愛動物是好事,但他的動物需要我照料。我家養了一只貓、三只鸚鵡、五只小龍蝦。鸚鵡常年養在陽臺上,而樓下陽臺剛好有只狗。時間長了,鸚鵡學會了狗叫!

    如今我的日常就是,在地上一只只找到越獄的小龍蝦,在鸚鵡繪聲繪色的狗叫聲中,好整以暇地泡上一杯茶,看書。我前半輩子的強迫癥在這幾年都治好了,“媽味兒”倒也有些奇效。

    方大美

    □張言

    立夏,麥粒頂滿了倉,方大美斂了三五穗青麥,團在掌心里搓揉。

    進城許多年,方大美的手還是沒長出細膩白皙,手心粗糙,手面褶皺,指根覆著薄繭,整日剝豆扒粒的拇指又短又粗。

    只有這樣的手能揉出青麥穗上的麥粒,新麥還沒上面,一粒粒水麥籽半透明,碎玉一般,臥在她掌心,一小叢。方大美攤開掌,手指輕撥麥粒,口中呼呼有聲吹掉浮皮,掌沿壓著掌沿,傾數倒進我手心里,指縫里漏了一粒,她也捏出來放進去。我把手心里的青麥粒盡數倒進嘴里,麥粒甜滋滋,清香水嫩,帶著青麥特有的青草香。方大美見我吃完,隨手又斂了幾穗,雙手攏著,繼續搓揉。

    方大美在吃食上一貫以我為先,好吃的先給我吃,稀罕的時令吃食,提前給我留好。她很怕在吃上虧待我,一旦我流露出沒吃好,或者有什么東西沒吃到,她會自責內疚,接下來,千方百計也要把這樣東西找到,擺到餐桌上。

    方大美七十二歲,是我共同生活二十五年的婆婆。她對“二十五年”這組數字很敏感,這代表著我與她一起生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娘家媽。方大美頗為自豪,來來回回在我面前說過好幾遍。

    平心而論,在很多方面,方大美在意識上行動上,要比娘家媽高出一截。

    年青時,她是鎮上的赤腳醫生兼青年書記,后來又被選為婦女主任,按照她爭先好強的個性,應該會一路升遷。為了家庭,她最終放棄了一切,帶著孩子去部隊,成為了一名隨軍家屬。她常為放棄事業而遺憾,她比我媽更希望我成為一個獨立自強,擁有自己事業的人,因此包攬了所有家務,讓我有時間工作學習。更令我沒想到是,我的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在娘家媽那里統統被打倒批判,在方大美這里卻成了努力奮斗的好點子。

    我想拿著自己鉤織作品參加手工集市,方大美就幫忙分類打包,在集市上協助看守攤位;我想推廣銷售農村手工釀造醋,方大美跟在后面一起考察制醋作坊,作坊主人是方大美曾經教過的學生;我想有個鄉村小院,方大美陪著人生地不熟的我,走遍她當初工作過的地方,尋找合適的院子。

    現在,我喜歡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她便帶著我認識鄉間雜草,熟悉種地步驟,使用各種農具,遇到她也不懂的地方,還會請來認識的老農現場教我。做好一切后,她再回歸她的生活,與我互不打擾,有需要時,她再出現。

    兩個性格好強的人成為婆媳,剛開始不可能歲月靜好,不可避免地發生著各種矛盾。她喜歡聽著河南墜子吃飯,我受不了河南墜子嗓子眼里憋著一口狠勁的唱法,多次強行關機,協商無果后,我憤怒上樓打開音響,讓“2002年的第一場雪”撐滿我家,直到她認輸為止。

    也曾因為她嘴強,我好勝,我們分開居住兩年,見面互不理睬……

    最終,還是她包容我的時候多。不管我倆鬧多深的矛盾,她都按時做好飯,給我留好,等著我回去吃;即便我倆吵著架,她也不允許其他親戚插嘴說我的不是;事后,也總是她首先站出來,主動找我說話,給我賠禮道歉。事后想想,自己又能有多正確,脾氣又能有多好呢,每次都讓她道歉。

    二十五年時光醞釀,我與方大美從劍拔弩張到相互理解,再到如今的全力支持,處成了朋友式的婆媳關系。直到現在,不喜歡刷鞋的我,鞋子臟了還是方大美刷的多。

    清晨,方大美背著我給她買的藍色小背包,小姑娘一樣走在麥田小道上,她手里揉著青麥,揉好一撮,遞給我一撮。

    微風正好,吹起陣陣麥浪,我跟在她身后,一邊仰頭吃新麥粒,一邊拖拖拉拉地跟著走,好希望我倆能一起再走上二十五年。

    俏媽

    □許冬林

    我們這個家族的女人,不知道出生時撞上了哪一個巫婆的咒語,長相上,一代不如一代。

    我外婆還很不錯,年輕時被村人封為“水白菜”,自是水靈白嫩。到我媽,則次之,到我,更是讓人泄氣。對于這樣的命運,在我媽那兒,是有不甘;在我,則是死死地認了命。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時代。外婆的青春是在戰火紛飛年代度過,因為貧困和頻繁地躲避戰亂而過于暗淡和沉寂。如此,同樣的青春,在外婆身上,它像一把有點潮濕的玉米在鐵鍋里,勉強炒著,到了我媽,已經是炸出了的爆米花。我媽活得出彩。

    雖然我媽皮膚沒有外婆的好,但她會打扮,兼以身材與五官都好,所以,也有美人之譽了。至少,在她自己心里,她是從來沒有否定過自己的容貌的。她有一樁關于衣服的舊事,那一年冬天,她十七歲,想得一件新衣。外公說,要新衣服可以,屋后菜園里有大白菜,你自己砍一擔去賣,賣的錢歸你。我媽當真砍了一擔,踏著半尺多厚的雪,一個人挑到江邊渡口,過了江,去荻港賣,換得一件褂子,白底的平布上印著一枝一枝的綠竹葉。那是她青春里的一次壯舉,她很自豪,她的每一個朋友幾乎都知道。

    她年輕時,別人搽蛤蜊油,她搽雪花膏。我以為,她雪花膏會搽一輩子的,沒想到,我大了時,她羨慕我的那些化妝品,經常要我的來搽。我們母女之間,似乎從這時起,有了一點微妙的戲。她有一段時間在無錫,幫我舅舅做事,讓我給她買幾件衣服帶過去。我就挑了幾件寬松的衣服,托人帶去?;貋砗?她埋怨我不會買衣服。我買的那幾件,她送人了,嫌老氣。其時,她身上穿一件連衣裙,湖水藍的底子上,泛著白色的豌豆點,還有兩根細細的帶子在腰后系了一個蝴蝶結。那時,我已結婚。我的同事說,你媽好年輕,穿那么飄逸的裙子,和你一道,真像姐妹!這話應該說給我媽聽,我不太愛聽,我似乎是懷了一點嫉妒吧。只有天下的媽媽想和女兒做姐妹,哪有女兒肯與媽媽在外貌上,被人看成姐妹?

    我媽手巧,在我家從前住的那一條河堤上,她簡直就是開在五月的石榴花。包粽子,別的女人都是包又粗又矮的江北粽子,鍋里一煮,角上擠出白米粒來,總像個拾掇得不夠清爽的邋遢女人。我媽包江南粽子,又細又尖,右手的小手指翹起來,繡花一樣。煮過,還是綠瑩瑩的一個個,包得緊實。男人們夸我媽的粽子包得好,女人們端了糯米夾了粽葉來跟我媽學,但學不會,包出來的粽子總是蹩腳。

    我媽是個不甘于平淡生活的人,她朋友多。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很快和人家混熟,誰都知道,我阿姨多,都是她的結拜姐妹,常來我家,和我媽聊到三更半夜。她還和她的姐妹們喝酒,可能是她臉上有兩個不深不淺的酒窩,她能喝一點。也因為這一點,我媽在我們那河堤上,要常被古板的老婆婆們視為異類了。她沒顧慮過這些。她的半輩子,似乎就是來顛覆我外婆那樣暗淡平靜生活的。

    她這樣出彩,而我,似乎是她的一處敗筆了。有一天,她很甜蜜地跟我說:“有人夸我女兒漂亮,還說氣質好……”我忽然一陣心酸,長了三四十年,她終于從別人口里,對我的長相有了一點認同。一直以來,關于長相,我覺得自己很是對不起她,我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巴、牙齒,以及臉型,都不及她的好,在她那里不曾通過。女不如娘,這也是無法可想的事,她大約也是失望得很,所以,如今忽然聽到一聲關于女兒長相的夸贊,自是欣喜異常??赡?女兒的俏,也就是娘的俏吧。

    黃昏,我回娘家,她在門口逗孫子玩,旋起了呼啦圈。我很驚訝,旋得比我好,心底冒一句:瞧這老妖精!

    深山坳里教書的母親

    □項麗敏

    小時候多是跟隨母親生活。母親十八歲走上講臺,一直在偏僻的深山坳里教書。二十幾戶人家,零零散散分布在山頭嶺腳。一所舊祠堂隔成兩間,小間做臥房,大間做教室。黑漆漆的沒有天花板,因長年欠修漏雨,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泥坑。校長是母親,教師也只有母親一人,十幾個學生,分了幾個年級。

    在我的童年,很難看見母親的笑臉。母親是極嚴厲的,山里的孩子野慣了,對母親卻不敢有半點違拗。那時,不懂什么叫“生活的壓力”,只是不明白,怎么我的母親就和別人的母親不一樣呢?母親也有親切的時候,冬夜里,將被子烘得暖暖的,我爬上床后,母親替我將被條掖得嚴嚴的。她自己睡的極遲,改作業,備課,縫補衣服……我一覺醒來,昏黃的油燈仍然照她伏案的背影,鬧鐘在案頭“嘀嗒,嘀嗒”丈量著夜的深寂。

    每天放學后,母親拿起鋤頭去種菜。我跟著拔草捉蟲,有時還幫著抬糞。天黑下來,別人家屋頂溫白的炊煙漸已散盡,母親收了鋤,回去做飯。

    燒飯的鍋臺在教室拐角。下雨天,雨水從煙囪縫中注進飯鍋。雨停了,陰潮的瓦上生出一種黑毛蟲,當地人叫“瓦蛆”。飯煮開湯時,可不能揭開鍋蓋,熱氣一熏,“瓦蛆”就會下房,有時端了飯碗,在灶前吃著吃著,忽然就扒出一條黑毛蟲來。

    母親晚飯燒的遲,等飯做好,把我從趴著的課桌上叫醒了吃飯。我迷糊著眼,一邊往嘴里撥著飯粒,一邊瞌睡,飯含在嘴里,又趴著睡著了。

    下飯的菜很簡單,簡單得只有一個菜。分量倒是足夠,堆堆一大碗,看不見油水。吃肉——那是逢年過節的盼頭。也有例外,臘月初,村里早早殺豬的人家主婦晚飯時分跑過來,搗滅母親剛點著的鍋洞,拉我們去吃飯,母親再三謝辭,主婦可就不高興了,“老師可是看不起我家,嫌邋遢?”我在一旁雖不敢做聲,心里可著急了,真怕主婦生氣而去。母親終于還是解下圍裙,路上告誡我:可不許自己夾菜,碗里有什么吃什么。還沒進主婦家的門,便聞著香了。我規規矩矩坐在一側,小聲吞著饞涎,眼睛偷偷瞄著油汪汪的紅燒肉。

    住在附近的幾戶人家,有了新鮮蔬菜下地,也總不忘摘下一把放在我家鍋臺上,有時,根本不知那菜是誰家送的。

    周末,中午放學后,母親將沉甸甸的擔子壓在肩頭,我則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母親身后。一路回家,翻過一座山嶺,過一條河渡,然后,是左一彎右一彎荒僻的山路。

    我喜歡初夏時節的山路,路上被樹陰遮著。樹叢間開滿野花——薔薇、金銀花、梔子花……母親偏愛梔子花,停下擔子,掐一大把讓我捧著。每一種鳥鳴的韻律,母親都能用口哨逼真的模仿。母親有著很好聽的女中音,偶爾教學生們唱歌時才能聽到。此時,母親的心情難得輕松,我更是瘋魔起來,尖著嗓子,快活地大聲銳叫著。

    不知不覺,“之”字形山路很快就到了嶺頂。下到嶺腳,踩著細軟的沙石河灘,一條白蒼蒼的大河,緩緩地從遠山流向遠山。河畔叢生著蘆葦,竹篷船泊在蘆葦叢中。艄公是一位六十開外的老人,船上還有一個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是老人收養的孤女。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條粗長的麻花辮子,每當她彎腰時,辮子就會滑到胸前,女孩拾起辮梢輕巧巧往后一甩——辮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又輕巧巧落在背上。

    上了岸,母親重又挑起沉甸甸的擔子,我拖著酸脹的小腿,耷拉著倦怠的眼皮,真想一閉眼再睜開就到了家門口。

    這樣走走停停,到村口時,遠遠地見著我家矮矮的屋頂上,一縷淡藍淡藍的炊煙,那是我的小腳奶奶升起的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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