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妍

小鎮深深埋在雪里,年味在雪中飄蕩,從中心街沖出來,沖向十里八鄉。

中心街是鎮子唯一一條貫穿東西的主街,沿著這條街一直往西行駛,十五分鐘左右進入河南境內。緊挨著兩省交界線的道路旁,有一溜河南人支起的屠宰攤,羊肉現宰現賣十分新鮮,成為區分兩省的標志攤位。

油脂香在雪中悠揚,一口土灶油鍋長年累月占據路口一角,油鍋里翻滾著金黃色的油條、麻花、丸子,老夫婦賣炸物幾十年,他們與炸出來的食物一樣,已經成為年味的一部分。那些回村后足不出戶的大學生,甘愿忍受與熟人打招呼的羞澀,也要去買幾根油條吃,找找小時候的味道。

積雪越來越厚,紅芋粉絲、綠豆粉皮、炒花生,手工制作的高粱把子、放扁食的鍋蓜,這些農閑時制作的農副產品,一車一車擺到路面上。買東西的人不少,閑聊的人更多,每個攤位前都站著抖摟著雪花聊天的人,他們更像是為了遇見熟人而來。鄉里鄉親的情分,像蓋在雪被下的兩棵麥苗,大地賦溫,莖葉緊挨,帶著朝耕暮耘的痕跡,黃土般樸實綿軟,話語輕捻下雪一樣潔白細膩。

雪太大,年市到底受了影響,路程遠的人過了中午便返程了,有遠道回來的家人等著他們。

灶里燃起火焰,人們為歸家的人準備吃食,雪花飛舞中,炊煙顯出輕柔的白色,好似六瓣雪花凈化了植株魂魄,讓其素凈縹緲隨雪涅槃。

村里有人宰羊,讓我趕緊過去,好在第一時間挑到最好的羊肉。春天時,我見他放過羊,大門一開,一群羊羔從院里蹦跶出來。每次遇見,我都站在旁邊,看著這片白茸茸走遠,小羊稚嫩的咩咩聲,讓人心生憐愛。

不想看他現場宰羊,冒著雪往鎮上去?？熳叩芥偵蠒r,遇見一戶人家宰牛,放過血的牛去毛后,外皮如此白凈,與地上的雪相比,并不遜色。偶然瞥見牛的眼睛,空靈又凝重,心里一顫,立刻又覺得自己虛偽,在吃肉這件事上向來積極,彪悍不輸莽夫。

皖北人家習慣將牛羊肉做成先煮后蒸的合碗,蔥姜大料煮去血腥后,切成大小均勻的刀條,一塊一塊沿著弧度鋪在碗底,根據肉的多寡,可鋪半碗,也可蓋住碗底。肉底子上鋪滿泡好的黃花菜、木耳、筍片,再添幾片胡蘿卜增色,加兩根蔥增香,大火上鍋蒸一小時左右。蒸透的羊肉酥爛,素菜浸味,扣在碟子里,上桌,掀開就是年節的一道好菜。

雪后天晴,村里老人坐在轱轆上聊天,轱轆是老式石碾上的物件,石碾子占地方早早淘汰消失了蹤影,轱轆豎起來能當墩子坐,堆在道路盡頭的樹底下。

路上不斷車輛行人,有人搖下車窗主動招呼,有人徑直走過去,老人們要分析半天,剛剛沒打招呼過去的是誰,純粹想知道那人是誰家的孩子,一年才回家一兩回,年輕人多不認識。

幾個小孩過來借火點煙花,一位老人指著五六歲的男孩說,我跟你老太爺一起挖過大渠。老太爺與大渠,這生在城市的孩子,一個都沒見過,他接過打火機雀躍著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