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簌簌,湖分外安靜。新生池杉葉如一柄綠羽毛在雨中茸茸,老杉葉柄轉紅帶著雨潑不滅的火力。白鷺隱在新碧老綠一身的池杉樹上,忽而伸展雙翅,蹬離杉枝去湖面盤旋。
曾以為白鷺不會再回來。春末大旱,河水斷流,白鷺數量銳減,孤單單三兩只在林間飛,直至蹤跡全無。沒有白鳥的湖,寂然、淡漠,池杉的綠不再靈動,稍顯刻板,如同失去了微風的葉。高坡上的數株池杉,頂端枝葉枯黃,點把火就能燒著,枯黃沿著樹干往下漫延,不知道要延到何時何處。
僅棲息兩年,鳥兒便遇到干旱消失了蹤影,離開后,它們一定會忘記中原小城的湖。我擔心著,甚至開始厭煩北中原的干涸,連只鳥兒都留不住。
這片湖,原本是河流沖出的不起眼河灣,環抱著近千平方米土地,形成了一座黃土地上的孤島。
平坦無奇的大地,最缺凸凹,幾經挖掘,小河灣變成了水面廣闊的湖,垂柳、泡桐、格?;?、燈盞花、金雞菊沿著湖堤鋪滿。平原沒有連綿起伏的地形,同一平面上,連接黃土地的是黃土地,連接湖水的仍舊是黃土地。平原沒有盡頭,土地縱橫到目光不能及的遠方,視野空曠處能看見平地上升起數丈白霧。
沒有白鳥點綴的湖沒有故事,花草、游魚、石橋,都在,卻乏味到懶得探看水漲水落,白鳥已經飛走,這些再與它無關。
世事也跟著顯現窘態,湖邊棧道木板破損,許久沒人修,花草疏于打理鋪張到了路上,人們不自覺地詢問,白鷺什么時候飛回來?
幾場大雨,湖水再度飽滿,立秋清晨,池杉林平靜地熱鬧著,白鷺起落不歇,杉枝晃動不停,白鷺群帶著新生的小白鷺一同飛了回來,卻聽不見一絲嘈雜鳥鳴。安靜優雅的白鳥伸展雙翼在天空自在飛,心胸跟著開闊起來,呼吸變得深長,潮濕湖水氣息更加清新舒豁,人們露出欣喜的笑,白鷺又回來了。
幾十株池杉長在湖中心,遮蓋住了原本的湖心亭。以前,劃船是能抵達湖心亭的,老街長大的少年,總有幾次登上湖心亭的經歷。亭子坐落在水中央,四周被渺渺水波包圍,亭似小船,蕩漾在湖面之上。
觀鳥路上,與蹬踩游船的少年相對而過,往年一幕總會重現眼前,湖心亭像藏匿的時間密道,通往過去?,F在已經禁止登亭,那份懷舊式的珍惜感卻更加清晰。
好在湖心亭被池杉占滿,層疊綠色間,生活著一支白鷺家族,翩飛起舞中,心里并無太多遺憾。遠遠地,站在南北兩座跨湖石橋上,均能看見筆直池杉高聳在湖心中央,蔥郁茂密的樹冠,含納著白鷺家族的動與靜,生與死,離別與回歸。
秋期過半,即將迎來更加寒冷的下半秋,池杉葉莖將逐漸變成楓葉紅,白鷺會在池杉徹底變紅之前,找到一處抵御嚴寒的好去處,明春再飛回。
(張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