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是香樟樹換裝的日子。
傍晚經過街道邊的香樟樹下,剛好起風,瞬間落葉紛飛,仿佛樹上有個人,將香樟樹的舊葉子大把大把拋下來。
不知從哪里沖出一個小姑娘,手里拿著袋子,跑到樹下,將袋子撐開,仰面望著正在拋撒落葉的香樟樹,她要用袋子接住那些葉子。
那么多的葉子,滿世界地飛,偏偏不肯往袋子里去,小姑娘兩手提著袋子,鳥兒一樣跟著落葉跑,跑過來跑過去,還是沒有接住。
小姑娘站定,想了想,蹲下來,開始摟地上的落葉,把落葉裝進她的袋子里。裝了兩把又停下——她要的不是地上的落葉,她要的是那些長了翅膀在空中飛舞的葉子。
這時候又刮起一陣大風,樹上的葉子又齊刷刷地落下,不,是飛下。小姑娘趕緊起身,提著袋子去接。
我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小姑娘,多希望世界在她眼里永遠如此有趣、神奇,在每一陣風里聽見音樂,把每一片落葉都看成舞動的生命。
多年以來,我也始終懷著這樣的愿望:無論歲月如何流逝,蒼老,依然保持對生命的好奇心,以孩童的眼睛去看待自然界的萬物,在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里感受時光的恩典。
今晨又一次遇見戴勝。當我提著相機從楓楊林里走出,準備去單位上班時,一對鳥兒飛過面前,落在路邊的竹枝上。即使一掠而過,那有別于其它飛鳥的姿態,高高的羽冠和細長嘴喙,還是讓我打眼就認出來:嘿,又是你,早安啊戴勝君。
這次的路遇不再像前兩次那么慌張,戴勝站在竹枝上,擺出好看的造型,等著我打開相機,拍下它。好吧,這次可是你主動落在我面前的,那么我的拍攝就不算是冒犯了。
在我按了兩下快門后,戴勝優雅起身,離開竹枝,和它的伴侶一道兒飛走,整個過程沒有出聲,沒有緊張和慌亂。
今早看見的鳥都是成雙結對。
有一對松鴉,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跟領鵂鹠叫板的那對,落在楓楊林的告示牌上,面對面,以喙相觸,聊天似的說了一會兒情話,其中一只腹部突兀,圓鼓鼓地低垂,看樣子就要抱窩孵蛋了。
這個時期的松鴉有著鮮亮的羽色,甚是驚艷。不止松鴉,這個時期的鳥兒都把漂亮的羽衣穿出來了,像蜜月期的情侶,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松鴉落足的告示牌寫著“嚴禁挖筍,違者罰款”。這片楓楊林里也長著一些毛竹,此時正是春筍出土拔節的時候,走在竹林里,不小心就被筍尖絆倒。松鴉夫婦在告示牌上停立良久,那模樣,仿佛它們是這片竹林的守護者,正值著班呢。
松鴉也是有羽冠的,當它的目光與我的目光相接,羽冠就豎立起來,腦袋也變大了,萌態十足。毛刺刺圓乎乎的腦袋歪過來,側過去,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怪物:這里有個人,怎么回事,她怎么一動不動。被松鴉這樣看著,也覺得自己有些滑稽,仿佛身體哪個部位不對頭似的。
與領鵂鹠的對視就是另一種感覺了。
今早在老地方,毫無意外地又見到楓楊林的首領——那只孤獨的領鵂鹠。幾次相見之后,它已經把我當做無害之人,不再抱有敵意了,默然地投下目光,俯視著我。在與它對視的剎那,分明覺得,它冷靜的目光里有一道電流,瞬間洞穿了我的靈魂。
(項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