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弟弟都會咳嗽。奶奶說:“去,揀塊白石頭來?!?br>
白石頭還用揀嗎?雞窩上蓋的粳草里,房山頭的煙囪脖子上,倉房的角落……到處都藏著我和弟弟揀回來的白石頭。
奶奶要的白石頭不拘大小,不挑顏色,能放到大碗里就行。我們去藏寶處揀一塊拿回家,奶奶正在廚房里做飯,水缸里舀一瓢水,把石頭沖洗一下,用抹布擦干,丟到灶膛里。灶膛里燒的是劈柴,柴火正旺。我和弟弟蹲在灶前看,白石頭壓住一大片火苗,既沒有燃燒,也沒有火花,灶膛里出現小小的燃燒的黑洞。
燒多久?看奶奶的心情。有時飯都做好了,奶奶才想起來。藍邊粗瓷碗放在鍋臺上,柴棍子扒拉出燒得變了色的白石頭,吹吹上面的柴灰,弄到碗里,抓一把紅糖丟到石頭上。
紅糖滋拉拉發出疼痛的叫喊,瞬間焦糊發黑冒出一股煙來,好聞的焦糖味一下子鉆進鼻孔。此時奶奶已麻利地把開水澆到紅糖上,蒸汽像一團霧從石頭上升起來,糖水沸騰,在石頭周圍滾出幾朵浪花——石頭湯,治咳嗽的藥就做好了,一直咳嗽的弟弟像得了寶貝,守著那只碗,不停地吹呀吹,只等那糖水不燙嘴巴,就咕咚咕咚喝下去。我在旁邊抻長脖子瞅著,希望弟弟能給我留一口。
跟桃罐頭一樣,奶奶的白石頭湯是我們童年的熱切向往,我常常努力咳嗽,但臉頰上的潮紅做不出來。奶奶說,本來火氣就旺,睡了一冬天的火炕,積了火,加上春頭子地氣往上升,涼氣往上頂,火就變成了病,這石頭湯只能治熱性的咳嗽。
可惜我一直住炕梢,一直住在炕上最涼的那一部分,也就一直沒有上火,一直沒有正經八百地喝上奶奶的石頭湯。
喝了石頭湯,臉頰上的紅暈逐漸退去,咳嗽也神奇地痊愈了。煮過湯的石頭顏色黯淡,不再有透明的質感。石頭里的靈性,大概真的與人的生命融合了吧。
四十多年過去,想起往事,查資料,原來這白石頭是石英石的一種,就是白色的燧石。沒有誰能證明石頭湯對咳嗽是否真的有療效,網上查詢,發現很多鄉村依然保留這種古老的治病方法,只不過,有的地方用瓦片代替白石頭。
春來煮碗石頭湯,盡管我的臉上沒有潮紅,這湯藥也未必有多大的療效,只想再品一品那些已過去的好日子,找回我們的先人對大自然的信仰——哪怕只是接一接地氣,也好。
(盧海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