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末,擬做一期策劃,暢想即將到來的2025。

不曾想,十余位朋友的夢想爭奇斗艷,到底是生機盎然的一群。有朋友想在工作的城市擁有一座房子,實則這位大女主分別在兩座直轄市已然坐擁兩套房產。有朋友想變得更開闊,更加明察、洞悉,實則她的書一直暢銷著。有一位大學教師想擁有一個孩子一座房子。實則,這所大學自備一流小學、中學,無所謂學區房,買不買房,根本無所謂,房租由校方全額補貼。

排版時,順便玩笑式訪問另兩位同事,可有什么新年心愿。一位脫口而出:大A翻十倍吧。兩位近期在股市賺了,可能還是大錢。一位投入資金至少兩百萬。另一位坐擁五套房產。

周圍皆為中產以上人群,他們孜孜狂奔于財富自由之路。

我的愿望小而又小,不過是希望每夜擁有六小時睡眠,僅此而已。倘若如愿,我便能蹚得下人生這條大河。

人人皆困在自己的人生里。

我的算不上夢想,睡眠乃生存必需項。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上億人受困于睡眠,連這點必需項也是缺席的。

凌晨醒來,再無睡意,四點余。還蠻慶幸,總比醒來時一兩點強幾倍。算算,也睡了四五小時,不錯了,該感恩了。

睡眠不足,免疫力下降,又要感冒。決定燉點雞湯補補。去菜市家禽攤前,一只老雞斬兩半,半只被人買走,我要了另半只,擱一棵西洋參一起燉。睡眠不好,氣血不足,西洋參想必優于當歸、枸杞、黃芪等中藥材吧。

坐暖氣片邊,切肉絲,切香干,切胡蘿卜。胡蘿卜,露天種植的,是一點點在凜寒天氣里生長的,機體緊實,頗為咬刀,切起來格外鈍些。胡蘿卜、香芹切好,一樣樣整齊碼放于白瓷碟中,像人生忽然變得平順。再洗一盆黃心烏。黃心烏這種菜,美如春花,外層圍一圈綠葉,里面四五層悉數皆黃,一點點清洗,堆在菜盆中,綠黃相間,賞心悅目。熱鍋下豬油,拍一角老姜,黃心烏倒入,刺啦一聲,香氣騰空,稍微撥拉幾下,瞬間斷生。經霜蔬菜,清甜無渣。兩菜一湯,也是善待自己。不將肉體伺候好,靈魂何以安放?

菜市有一位廬江來的老人。她拉一輛破舊三輪車,無非自己種出的農產品,山芋、山芋干、山芋粉,南瓜、南瓜干,土豆、洋蔥……每次遇見,都要買她一點東西。一次,她傾訴,一個婦女明明買了九塊二的東西,只掃兩塊二。等打開手機發現,那人早不見影子了。這太惡劣了,簡直不配為人。我教她,將手機音量打開,如此,別人掃碼付錢后,會第一時間聽見。今天,買她一點山芋干,準備與大米同煮。山芋干粥,也是童年一味了,幼時在外婆家吃過的。

老人做事細心,山芋削了皮后曬干的。有白心、黃心兩種。時間尚早,我們聊了一會兒天。問她怎么種了這么多東西。她說,鄉下沒什么人了,鄰居家的地隨便種,免得地里長草荒了。

常遇見的除了這位老人,還有另一位北方來的老人,她專賣干貨。有一樣干芝麻葉。問怎樣吃它。老人教:開水燙一下,下面條擱進去?？上也粣勖鏃l,作罷。老人繼續勸:我這都扯的芝麻嫩葉喲。不曾吃過這類植物葉子,心理上一時接受不了。

菜市還有另一位老人,照樣拉一輛小三輪,半袋扁豆干、豇豆干,其余皆是小米、花生、黃豆、花椒、紅豆、花臉豆……這些豆類干索索的,被非常珍重地放在一只只淺色布袋中,全方位敞著口,任人挑揀。她見我彎腰眼前,便勸:我的小米好喝得很咧。我看中的,是她的扁豆干。說是來這里帶孫子,老伴在家種的,吃不完,才帶過來的。

這位山東老人可辛苦,一日日早晨拉著三輪車,不是蹲守在A菜市,便是B菜市。一日午后,上班途中,又看見她,將所有什物擺在315國道旁空地上,寒風中靜守顧客。她稀疏的發上,覆一層細雪,深棗紅色棉襖,黑褲,一雙破舊運動鞋。一雙手上,全是老繭。

她又是何苦?這點東西大抵值三四百元吧。孩子有出息,大學畢業來到這座城市安家,薪資想必不低?？墒?她就是閑不住,總想著創造點價值來。中國底層百姓一輩子勞碌,苦慣了的。他們活過一生,也無曾意識到還有享受生活這一說。

無退休金,終歸沒有安全感。

315國道旁,一大片空地,每日晨昏,聚集無數小販。榨芝麻油的,一個簡易機器突突突的,這頭芝麻倒進去,那頭芝麻餅肥汩汩而出了。也有阜陽人賣饅頭、醬豆的。河南焦作人開著皮卡,堆了幾千斤鐵棍山藥,車廂前座還有一床棉被,大抵車上過夜的,舍不得居小旅館。今年是山藥豐收年,豐盛至極,不及往年一半價錢。多么苦累的一個豐收年。這一車山藥至少要賣一周,才能回到家鄉。

這片空地上,聚集了全國各地的人們,淮北平原的,北中原的,齊魯大地的,他們操著各自方言交易著,沒有誰的臉上遍布愁苦之色,一派樂呵呵的。忽然想起一句詩:祖國啊,祖國……

人群中,還有一位女子。她張開一爿塑料帳篷,給人理發,十元一位。午后,我上班途經,她的小帳篷已然支開,黃昏天黑我下班,她依然在那里。

愿所有人沒有焦慮,三餐飽飯一枕甜夢。

（錢紅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