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陽照在墨綠色的菠菜葉上,窗臺上的紅柿子曬得冒熱氣,潔白的蘿卜干在風中輕揚。在鄉村寂靜的冬天,我坐在客廳中間的書桌旁,身上映照著從窗外漫進來的陽光,敲出這段文字。
10月,作家黃佟佟搬進了新公寓,我在立冬那天住進了小院。
2018年,看到她“我必親手重建我的生活”的決絕,擁有了完全屬于自己的單身小公寓。這件事,讓從小循規蹈矩的我,逐漸清晰了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一匹棕色駿馬似風飆出,奔跑中長鬃飛揚,四蹄落地時肌肉震顫充滿力量,它朝我駛來。眾人驚呼聲中,我站在麥田里,仰望著神駿貼身馳過,疾風帶起碎發,又飄落眼睫,那匹拖著木犁的駿馬奔騰著消失在一望無際的綠色麥田。
小時候的一次踏青,讓我記住了那匹向往自由的馬與廣袤的田地,長大后的嘈雜瑣碎,與喜歡安靜與自由的性格,讓我更加向往鄉野的自在淳樸。
回顧前半生,都是忍受。姥姥告訴我,人這一輩子,就是忍,一忍再忍。忍受不喜歡的工作,忍受不喜歡的人,忍受愛好被剝奪,忍受與一切不喜歡在一起。
直到40歲,那個怯怯懦懦的我,才敢吸溜著鼻涕流著委屈的眼淚,小聲對自己說,去鄉下生活,去過你自己喜歡的生活。
聲音不大,卻態度堅決,我決定搬到鄉下住。從有這個想法起,就不斷有人想打斷進程,家人怕被“拋棄”在城市,于我而言不菲的建房資金,以及如何平衡兩地生活。歷時兩年的重建裝修,更像是撿起自己的過程,讓曾經那個面目模糊的“我”,以一個清晰的形象,獨立于這世上。
想要獨立,找回自己,很多事情必須親力親為。
在鄉下蓋房子不容易,僅僅鄉親鄉情的糾纏就快讓人磨掉一層皮,找哪家施工隊蓋房子,用哪家窯廠的磚,圍墻打在哪里,處處都得思量,事事都要考慮。
夏天,為了讓工人認真施工,我在工地幫忙搬磚,給磚澆水以便更好地與水泥融合,坐著柴油三輪車去選蓋瓦,一路跟著拉混凝土的大罐車挑高電線……
待到裝修時,城里師傅嫌遠不愿到鄉下來,設計師指使不動就地請來的工人,又逢疫情,雙方矛盾不斷導致停工。只得我自己監工,按照圖紙從走水電到鋪地板、裝窗戶、粉墻,一點一點將內部裝修完善起來。
好在我已經適應了這種狀況,在解決各種問題時,依舊沒忘自己的麥田。終是租來一畝多地種了麥,又在院子里開辟了四小塊地種花種菜。在裝修工人咚咚捶砸的聲響中,葫蘆爬上了架子,南瓜開了花、蘆筍竄出嫩苗……
每個人境遇不同,一番努力后,我終是無法做到有一個獨屬于自己的空間,在保證自己空間充裕的前提下,不得不給家人留出臥室,供他們偶爾來居住。
但值得高興的是,我終于有了一個自己喜歡的棲身之處,一處從建房到裝修完全按照我心意,由我獨立完成的住所。
這是一座與我的獨立一起建成的房子,也讓“我”更加清晰地呈現在自己與眾人面前,讓我看見了自己。
(張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