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拉薩的飛機在瀘州經停。下去一撥人,又陸陸續續上來一些人。暑假,很多父母帶著孩子,我的左手和右手邊都坐著小小的孩童,淘氣,兩三個小時的航程竟沒一絲歇氣。進入高原,群山似乎就在舷窗外,云在下面。小孩們紛紛把臉蛋貼到窗戶上看。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高原,也是這般驚異。
這些年,在西藏、在青海、在云南、在甘南,我曾多次抵達第三階梯。感謝青藏高原,庇佑了我們北緯31度的濕潤與生機。高原有種令人目眩的魔力。風景饋贈了雙目,要以肉身的沉重為代價。但人們還是要來高原,前赴后繼,高原不止有風景,還有某種需要守護的東西。我曾在許多地方旅行,但工作從來是另一種感受,它會穿透浮光掠影的表層,直抵深處。
取了行李,緩步出去。山南來接我們的人早到了。一位是已來了一年的援藏干部,年輕筆直。另一位好看的姑娘是本地人,細心地給我們帶來了哈達。坐上吉普車就往山南去,下午五點,陽光宛如內地的正午。車窗四開,高原干爽的風撲面而來。飄棉扯絮般的云朵懸在湛藍的天上,仿佛觸手可及。一路沿著雅江前行,這一帶有密密的水網,在地圖上交織縱橫。所有的古文明都在河邊生息,西藏也不例外。一路上的路牌熟悉又陌生,看到了桑耶,大名鼎鼎的桑耶寺就在這里了,宮殿,文成公主,公元七世紀。
但公元七世紀的路邊絕沒有那么多樹。高原上的植物難以辨識,卻總是細葉如針,在每個有雨的日子里努力吸飽水分,抽枝散葉。樹是人種下的,接我們的人說,每到植樹節時,都要來扎扎實實種一整天的樹。不是所有的樹都能活,活下來的那些就站在了六千五百萬年的高原上,成為新的風景。路邊偶有流沙瀉下,吉普車飛馳,轉而窗外又變成了群山。這是高原上再熟稔不過的景象了,夏季,有些山上還有些薄薄的植被,顯出淡淡的綠色,有些山則寸草不生。云來了又去,影子出現又隱沒。還有草場,牛羊灑落如星。短短百余公里內集齊了這么多風景,這份濃度令初到的我欣喜不已。
山南不遠,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先去工作單位,這里下班晚,要到六點半,于是見過了新的領導與同事。再去駐地安頓,屋子是打掃好的,一色日常用品要去買過。好在對面就有超市,倒也色色齊備。擔心高反,不敢用力過猛,胡亂買了一些就去食堂吃飯。前輩們笑言,第一頓飯莫要吃飽,七分飽即可,免得耗氧。于是依言沒有吃飽。
回房,鋪好床,箱子也不及收拾就倒在床上。這日自清晨出門,輾轉一日,的確有些倦了。呼吸有些遲滯,心跳也有些快,輕輕一動,心率總是一百往上。房間有制氧機,深吸幾口,就去洗澡高臥。這是山南最好的季節,不冷不熱,晚上九點,天空是深深的黛藍色,云朵如絲般繞在遠處的山上。山低云矮,可摘星月。我開著門、開著窗,風陣陣吹進來,令人神思恍惚?,F代文明破解了時間與空間的魔法,短短數小時,一個人可以輕易抵達如此遙遠的異鄉……昔年,文成公主自長安出發,山杳水迢,經青海,抵邏些;公主們以一己之力為王朝戍邊,換來邊境的和平與繁榮,讓無數唐朝遠征軍們免于埋骨他鄉的命運……
思緒扯遠了。是帶了書的,但頭腦昏昏,無心看。第二天是周末,打算去謁文成公主修行過的昌珠寺。這一晚反反復復自夢中醒來,大約是缺氧,好在其他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楊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