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今年1至2月，安徽省汽車、新能源汽車產量均躍居全國第一，實現歷史性突破。皖車再度在全國引發強烈關注。中國汽車動力電池產業創新聯盟理事長、中國汽車芯片產業創新戰略聯盟聯席理事長、德載厚資本董事長董揚也在本月到訪安徽合肥，參加了一場事關安徽汽車芯片發展的閉門研討會。

董揚是中國汽車行業資深專家。他早年在中國汽車工業總公司、機械工業部、國家機械局工作期間歷任副處長、處長、 副司長；曾主持制定全國汽車行業《八五》、《九五》科技規劃，代表中國參加 WTO談判；此后在主機廠工作多年，曾任北汽集團總經理，領導籌建北京現代、北京奔馳等合資企業，領導發展北汽福田；后來擔任中國汽車工業協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并出任世界汽車組織（OICA）第一副主席。

眼下，他非常關注安徽汽車產業發展，尤其是汽車芯片創新發展。他在合肥接受元新聞采訪，闡述了對中國汽車芯片產業發展的前景、路徑及幾點建議。

元新聞聯合安徽省汽車戰咨委，實錄如下：

 汽車芯片前景如何？

 “五到十年之后，中國就是世界最大、最強的芯片設計、制造生產國?！?/strong>

我參加過很多專家委員會咨詢委員會，但安徽以外，大部分都是虛的，基本只開一次會，發一個聘書就完事了。但安徽是真干，每年張羅，張羅的還都是真問題，所以我覺得安徽值得來。

汽車是我老本行；十幾年前我又開始關注電池，基本算是弄明白了；五年前我又開始看芯片，但到現在還沒完全弄明白。

總的體會：芯片產業和汽車產業，產業形態比較像，都是全球產業，分工明確；而且不是誰想干就能干；它是有一個梯次發展的（規律），用錢振為（編者注：曾擔任清華大學汽車系主任）的話來說叫“產業轉移”。

中國芯片產業中的絕大部分都要融入國際大循環，只有少數和安全有關的芯片相對獨立發展。大家一聊國產汽車芯片，一定會談到我們產業鏈不全，這個不賴咱們，產業本身如此。

實際上，芯片和汽車一樣，面臨大發展的契機，也是一脈相承的。

根據錢教授的“產業準轉移”理論，重大產業會“下跳棋”，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比如汽車，十八世紀在歐洲發明，十九世紀、二十世紀在美國大發展，戰后分別在日本、歐洲的復蘇中扮演重要角色，韓國也卷入其中，后來才輪到中國。

為什么呢？因為這么大的產業，首先它要有一個大市場，一定不會在沒有市場、只有技術的地方發展；其次，要有生產力要素的革命、革新并形成優勢。

比如美國，當年美國鐵路沒有歐洲發達，但經濟增長很快，地勢又很平，沒有大山，公路好修，再加上福特在“泰勒科學管理”思想基礎上發明了“大生產”（流水生產線），一舉解放了生產力。

日本怎么發展？日本有“豐田生產方式TPS”，也是生產要素的一個重大改進。

那么，我們中國有什么？中國有全世界最好的人力資源?，F在大家不怎么批評中國高考了，前一段老批評高考，說凈培養工程師，沒有創新。其實根本不是，中國現在創新讓誰都害怕。

汽車有這樣一個過程，芯片也一樣。

當前，芯片已經從“由美國、歐洲主導”發展到“制造主要在東亞”。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地區、馬來西亞先后入局。那么下一步呢？

不管有沒有國際上的封鎖、割裂，輪也該輪到中國了。

我現在簡單預言一下：五到十年之后，中國就是世界最大、最強的芯片設計、制造生產國。

我有一個產業例證，就是動力電池。中國動力電池現在占全世界六成以上；如果按產業鏈算，能占到八成。

但是在2011年底，我到韓國考察三星 、LG、 SK時，非常絕望。因為我看到韓國電池非常厲害，各類電池材料都碼的很齊，技術路線非常清晰；重資產研發中心；上千名電化學工程師。電化學工程師實際上門類很窄的，結果他們有上千人！

當時我想怎么辦？假設全中國所有電化學專業增加一倍招人，二十年也培養不出來，不夠。但是我們用產業發展、市場發展帶動電動汽車、動力電池發展，十年多一點，就建成全世界最強大的動力電池產業。

我相信，動力電池的今天，就是芯片的明天。

董揚在合肥 

汽車芯片 三條大路通羅馬

“三到五年之后，中國的碳化硅芯片，將率先領先世界?！?/strong>

去年，我和一些半導體專家，包括魏少軍（編者注：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集成電路設計分會理事長）教授，一起開過幾次會，研究中國汽車芯片發展。

我們有一個初步設想，汽車芯片是三個方向：

第一個方向，常規芯片、傳統芯片就是市場化發展。什么“產業鏈不全、基礎不夠”；“設計公司和制造公司力量薄弱”；“設計不懂制造，制造不懂設計”，這些都不要在乎。到去年為止，中國常規芯片、傳統芯片發展還沒有引起美國人警覺，但最近美國國會開始開會研究傳統芯片怎么辦？說明中國發展得很好。

那么我認為，這是一大方向。

第二個方向，芯片有兩種模式，一種是 IDM模式，一種是Fabless模式。一種是全套；一種是分工。而汽車芯片的 IDM模式比較多。（編者注：IDM，一家企業從設計到制造，再到封裝和測試，全都一手包辦；Fabless，企業只負責設計芯片，不參與生產，資產比較輕，初始投資規模也相對較小。）

未來在中國要用哪種模式？討論之后，我認為我們很大程度上還是需要 IDM。因為我們整個產業生態不夠好，需要一些綜合能力更強的企業（來IDM）。特別是功率芯片，非常適合用 IDM模式來發展。

我也做一個預言，三到五年之后，中國的碳化硅芯片，就會非常強大，在汽車十大類型芯片中會率先成為世界領先的主流芯片。

第三個方向，一部分汽車高端芯片由國家來支持，發揮體制機制優勢。這部分包括高端計算芯片。盡管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國家立項，也沒有形成一個比較好的組織。但咱們中國人做事，一向“只做不說，多做少說”，說不定現在已經在干了。

總的來講，我們認為中國汽車芯片會沿著這三條大路往下走。

汽車芯片如何面對未來？

“不避主流，兼顧其它，注重發展?！?/strong>

接下來，我有幾個建議。中國汽車芯片一定要融入國際大循環，因此，汽車芯片一定要和軟件、生態共同發展。

第一，就是(硬件、軟件、生態)一定要一起干。能干 IDM的，干 IDM；不能干IDM的，做虛擬IDM，也要盡量組織起來。

陳黎明(編者注：現任地平線總裁)跟我說他的計算芯片好。為什么好？因為算法加進去，效率就高。馬斯克就說，英偉達的芯片在汽車自動駕駛方面效率不高；這一點黃仁勛也承認。

軟件和硬件要結合，RISC-V可能是其中一個重要的點。無論是從產業自主安全出發，還是從未來出發，都需要做這件事情。

第二，芯片上下游也要加強合作。也許我說的不對，我覺得汽車芯片行業沒有汽車行業開放。汽車行業我可以開一個會，把搞發動機的聚在一間會議室研究發動機問題，內燃機、柴油機、汽油機同行都坐一塊；但在芯片行業，這樣的會很難開成。上午和這家談，下午才能找另一家談，沒法坐到一起。

當然，我理解汽車芯片和軟件同行之間，會在乎技術會不會被友商學會。但更大的問題是，如何面對未來？

我舉個例子，為什么特斯拉要做全棧自研？為什么蔚小理也搞全棧自研？難道他們不知道產業規律嗎？他們肯定知道。

我的結論是，因為總體技術進步太快，你上下游打通之后才會發展快。你等待，等左鄰右舍都齊了才往前走，它就可能慢。

所以現階段特別需要上下游結合、特別需要全棧自研。當然我也不贊成所有人都去全棧自研，技術穩定之后還會有分工，轉向成本、效益、效果主導。

第三點，我們需要百花齊放。中國改革開放40多年，我們一直有一個主導思想，就是先找到一條捷徑，然后攻破這條捷徑就可以了。

但是在產業大發展之時，不能避開主流路徑。從產業來說，人家選過的主流路線，極有可能就是必須要走的路。

所以不要刻意繞開主流路線，而且很多時候你干了，他就不敢排斥你。

另外，可以多種技術路線一起搞。我們現在是防止別人超越。我們有這么大的產業，花這么多錢，有這么多人，芯片和軟件都要有多種路線。

所以，我提十二個字，“不避主流，兼顧其他，注重發展”。

注重發展是注重未來的發展。也許現在RISC-V不如Arm，但是有一天可能超越Arm，對吧？

中國也不要主動和世界切割，我們就是要和世界融合發展。往大了說，這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往小了說，我們依靠國際基礎研究和先進技術發展到了現在，難道不應該我們也搞點東西為世界貢獻貢獻了？

這才是大國擔當。

至少從汽車來說，現在我們不是要關起門，防止別人進來，而是要打開門自己出去，中國汽車應該走向世界，割裂不利于我們——中國需要世界。

《涌現對話》是由安徽省汽車辦、安徽省汽車戰咨委指導，安徽省未來智能網聯新能源汽車創新中心策劃的深度對話欄目。安徽日報集團元新聞聯合《涌現對話》，共邀行業領軍者、科研先鋒、科創企業家展開深度對話，旨在立足專業視角，講好有為政府與有效市場結合的發展故事，牽引安徽汽車品牌從 “汽車安徽造” 向 “汽車安徽創”躍遷。

（元新聞記者 梁巍 元桌會欄目）